華燈初上

　　少女站在街上，熙來攘往的人群淹沒了她。

　　中秋節、月圓夜，唯一一次，一年一度的，吳剛所在的桂樹園會解除禁制，放他自由讓他到外面來。

　　百年前的那次中秋節，吳剛到月亮上，第一次被放出桂樹園的時候，少女正在搗那天最後一批的不老藥，而不知為何，吳剛很明顯的也清楚她在搗藥，偷偷摸摸的溜到她所在的地方，然後被眼前的一幕狠狠震懾。

　　根據吳剛寫給少女的情書所表示，那時看到的少女，甚至讓吳剛以為是仙女又或者是嫦娥，清亮的星光灑在少女白皙，因為使力揮杵而微微泛紅的粉嫩頰上，認真抿緊唇的少女，溫潤、透亮如紅色寶石般的眼眸中卻綻著快樂的星光，披散的白髮隨著動作舞動，就在少女回頭看到吳剛的那一瞬間，有個很白爛的說法可以形容……

　　吳剛被雷劈到了。

　　從此對少女──也就是玉兔──一見鍾情。

　　每每回想到這裡，玉兔就忍不住嘴角抽搐、黑線滿頭。

　　拜託！她那時候只是發現有人在角落鬼鬼祟祟的，回頭一看發現是那個想成仙想瘋的吳剛，當她那時握緊木杵、戒備且緊張不已的瞪視他，吳剛霍地從草叢中站起身，走到她面前，也不管玉兔緊緊抓著木杵，看起來像是隨時都要捶下去，說了一句讓玉兔徹底風中凌亂的話。

　　「請妳成為我的妻子吧！」

　　當時的玉兔想也不想，木杵狠狠的捶下去，完全就把吳剛當成不老藥，死命地搗了又搗。

　　有看過兔子跟人成婚的嗎──？

　　就算她可以幻化為人型，但是也不可能因為這樣就跟他成婚啊啊啊啊啊啊啊──！

　　那天的吳剛被「搗」的稀巴爛，玉兔則在發現她把吳剛當不老藥搗過好幾輪之後，丟下木杵就跑去向嫦娥求救。

　　被丟下的木杵還被吳剛帶回去，當作他們兩人的定情信物。

　　而迷迷糊糊的嫦娥以為吳剛拿斧頭去威脅玉兔給他不老藥，深怕可愛柔弱、手無縛雞之力的玉兔被吳剛怎麼樣，於是迅速的將玉兔送返人間。

　　所以便造成了，每到中秋節，桂樹園一開之時，玉兔便會前往人間。

　　「人家也想跟嫦娥姊姊烤肉啊……都是那個臭吳剛害的。」玉兔嘟著嘴，一頭惹眼的白髮被化為黑髮，亮麗的臉龐依舊在人群中是個顯眼的存在。

　　「人間現在好像很少吃月餅賞月了呢……跟我們一樣在烤肉。」四周飄來的口肉味讓玉兔涎著臉，四處張望著。

　　可惜天界與人間用的貨幣不同，玉兔縱使在月上算是數一數二的有錢人，到人間仍然只有聞著飄散的烤肉香、飢腸轆轆的摸摸肚子的份。

　　「人間的烤肉香味都會飄這麼遠嗎？這就是人間傳說中的『一家烤肉萬家香』？」

　　「哈哈！那是廣告用詞啦！是因為這裡已經是住宅區了，今天天氣很好，大家都出來烤肉的關係，所以才會這麼香。」

　　「咦？」

　　清亮爽朗的聲音吸引玉兔的注意力，她回頭，一名少年站在她身後，泛開笑容的臉頰上有兩個不小的酒窩，像是注入醇酒般，令人看了他的笑容不自覺的臉紅心跳。

　　「妳是這裡的新住戶嗎？」理著平頭的少年，濃密粗黑的眉毛下，黑亮無雜質的雙眼放電似地凝視著她，低聲詢問。

　　「呃……」

　　「一個人在這裡晃，沒有去烤肉嗎？」

　　「那、那個……」

　　「啊！既然這樣，那來我家烤肉好了！」不由分說地，少年拉起玉兔的手，玉兔一僵，反射性的要抽起手，少年回眸看了一眼她，卻更用力的抓緊手裡的小手，邁步向前。

　　「等、等等……」

　　「相信我，我烤肉技術很好的！保證讓妳吃到連舌頭都想吞進去。」

　　聽她說話啊啊啊啊啊啊啊──！

　　所以她就在這裡了。

　　玉兔垮著臉，看著空盪卻整理的井然有序的庭園，擺設的烤肉架是她在漫畫書上看過的那種，烤肉架那邊已經開始傳來肉香四溢的氣味。

　　「要吃什麼？」少年笑容滿面的問道，一邊迅速的替烤肉架上的烤肉抹上某種黏稠的醬料。

　　那就是人間的烤肉會這麼香的原因嗎？

　　玉兔沒有回答，眼巴巴的湊到少年旁邊，望望烤肉架上的食物，又看看那瓶擺在旁邊桌上的醬料。

　　她好奇地伸手沾了一小點，放進嘴裡，鹹的不禁讓她瞇上雙眼。

　　「嗯？妳怎麼直接吃了啊？難道妳喜歡『重鹹』？」少年搖搖頭，翻動手上的烤肉，接著開口。

　　「吃太鹹對身體不好，烤肉醬不要加太多了吧？」

　　還好這名人類不是要把烤肉醬多抹幾層到食物上面……

　　「人類烤肉的時候，不是都很多人在一起烤嗎？」環顧安靜的四周，離開剛剛那個人來人往的地方，這個地方顯得安靜不少，雖然還是可以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嬉鬧聲。

　　「……」少年的動作一頓，然後又繼續重複同樣的動作。

　　只是那個一直燦爛笑著的唇角，此時卻揚起一個苦澀的弧度。

　　「今年……沒有人陪我烤了。」一絲絲惆悵、還有深沉不見底的悲傷從那句話語中，像某種令人心痛的味道，緩緩飄了出來。

　　玉兔張口，卻像啞了般，什麼都說不出來，一點心碎的感受，悄悄地在心底蔓延著。

　　她被他的悲傷迅速的感染，抬頭凝視著月亮。

　　原本應該又大又圓又亮的月亮，卻像被天狗吃掉一般，看起來殘缺一角。

　　「哈哈！中秋節幹嘛這麼感傷啊！對了，妳叫什麼名字，到現在還沒問妳呢？」少年把手上的青椒肉串遞一串給玉兔，黑亮的雙瞳含笑著問。

　　她注視著少年含笑的雙眸，朱唇緩起。

　　「玉兔。」

　　她的名字是玉兔。

　　當初捨身，把自己當做食物給神仙吃，因此讓神仙大為感動，送上月亮與嫦娥相伴，並搗製不老藥的……玉兔。

　　但聽到這名字的少年並沒有震撼，只是笑笑，說這名字很可愛。

　　然後不停歇的烤製不同的食物給她吃。

　　豬肉、牛肉、吐司、蛤蠣、青椒肉串、米血、磨菇……等等，吃的玉兔原本平坦的小肚肚都隆起一塊。

　　吃完後，兩人放起煙火，點燃仙女棒，玩的不亦樂乎。

　　看著點點消逝在半空中，那絢爛的煙火在她熟悉的夜空中，留下的火花，在她心底盛開永恆的華美景象，

　　直到皎潔的月光被烏雲掩蓋，只剩下一個模糊、朦朧的圓形，她的身影漸漸淡去。

　　對此，少年微微驚訝的瞪大眼，看著少女玉兔的纖細的身子逐漸透明，身後的景象甚至都透了出來。

　　「妳的身體透明了！這是一種病嗎？有得醫嗎？」少年慌張起來，像一開始一樣，緊緊的抓著玉兔的手。

　　玉兔低頭，看著短短幾個小時內就被抓住好幾次的手。

　　「……我本來不讓人碰我的手的。」

　　「咦？」

　　以為觸犯到玉兔禁忌的少年慌忙的放開手，注視著逐漸變淡的玉兔的身影，卻慌了手腳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抓住。

　　「長期拿木杵搗藥的關係，我的手不像嫦娥姊姊一樣，白細柔嫩，反而像習武之人或做粗活的人一般，有著厚厚的……」

　　「厚繭是吧？」聽到這，少年又毫不在意的繼續抓住玉兔的手，而且還細細撫摸玉兔手上的、粗糙的繭。

　　「抱歉，朋友常說我很遲鈍，而且還是可以媲美神木級的遲鈍……所以妳說的這麼明顯我才發覺，原來妳是玉兔！」

　　居然現在才發覺……這也太誇張了吧？

　　「厚繭也沒關係啊！這是妳努力工作的象徵，應該驕傲才對。」少年認真的凝視著慢慢變回原本面貌的玉兔，咧開一個大大的、爽朗的笑容。

　　那深深的酒窩依舊像灌滿了足以令人醉倒的醇酒般迷人，連見過不少帥哥的玉兔都不禁臉紅心跳、小鹿亂撞。

　　「妳要離開了嗎？」少年看著玉兔的腳化作光點，皺起兩道既濃密又粗的眉毛問。

　　「恩。」玉兔凝望著少年的一舉一動，柔潤的唇角掛起一個溫和的笑容，點點頭。

　　「那，明年有再下來的話，再來我家烤肉吧！我會買更多更多煙火的。」

　　聽聞這句話，玉兔一愣。

　　多麼奇特的人類，對於她是「玉兔」這件事情沒有絲毫的懷疑，開朗明亮的宛如太陽般，讓人只是待在他身邊，就有一種溫暖的感覺。

　　「……你的名字？」連手指都開始緩慢的化作光點飄散，玉兔遲疑了一下，問。

　　她實在不該跟人類有太多牽扯的……

　　「我？我叫吳剛。」

　　玉兔呆了一下，炫即輕笑。

　　她因吳剛而下凡塵，卻巧遇吳剛，讓她度過一個不同又愉快的中秋。

　　「玉兔，明年記得要來唷！掰掰。」吳剛露出一口白牙，笑瞇一雙黑眸，沒辦法繼續握著玉兔的手，只好揮手說再見。

　　「嗯。」

　　她點頭，許下承諾。

　　「吳剛，掰……掰。」

　　大概永遠不會有人明白，那句「掰掰」裡面包含多少的惆悵與不捨。

　　包括她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