華燈初上

＊稍微把貓擬人化了。

起初牠是在街頭流浪的。

牠跟其他的貓不一樣，因為牠的一身漆黑，還有那金色的眸子，所以附近這區的愛貓人士對牠總是有幾分畏懼，餵食野貓的時候從來沒有牠的那一份，但那也不打緊，因為有幾個婆婆奶奶喜歡餵牠東西吃，所以牠從來沒有三餐不濟過，甚至還能猶有餘裕的分食物給其他流浪貓。

直到下著雪的那一天，牠碰到了她。

那個圍著米白色圍巾的女人，短短的頭髮根本無法覆蓋住她的頸部，替她保暖，但即使哆嗦著，她仍然把自己的圍巾拆了下來，圈住牠。

「妳有家嗎？」女人凍的蒼白的嘴唇吐出顫抖的綿音，「如果沒有的話，要不要跟我走？」

「……」

牠直直地注視著她，沒有吭聲。

女人溫軟的笑了，「我家裡有好喝的熱牛奶喔，如果妳想吃好吃的，我也可以做給妳吃。」

女人祭出誘惑，對牠的沉默彷彿一點也不在意，牠看見女人的笑容裡似乎沁著一絲寂寞，嘴唇的顏色從蒼白漸漸有些發青了，鼻頭也紅了起來。

牠知道這個女人凍著了，在這觸目所見皆雪白的世界裡。但即使如此，女人一點也沒有離去的意思，彷彿真的想要帶牠走。

「喵。」

牠輕巧地自圍牆上縱身躍下，跳入女人的懷裡。

「呦西！好乖好乖。」女人輕柔的摸著牠的頭，小心翼翼的將牠摟在懷裡，用圍巾裹著，像是真的怕牠冷著、凍著了。

「走吧，我們回家。」

牠為什麼會跳進這女人的懷裡呢？蜷伏在她的懷中，牠默默地想。

大概是……

因為女人一點都不怕牠、因為女人的笑容有點寂寞悲傷、因為女人替牠圍上的圍巾太溫暖了……

不，一定是因為，牠太想喝熱牛奶了吧。

「小貓咪。」彌生總是這樣叫牠，無比寵溺地。

女人的名字叫做彌生，北大路彌生，看上去年紀輕輕的她，實際上也才真的二十二歲而已，但牠總是一不小心，就會以為牠實際上是在花一段歲月，與一個將要臨終的老人作伴。

彌生的生活十分的簡單，住在不算老舊也不算太新的學生宿舍，因為宿舍裡面可以養寵物，所以實際上牠看過附近的人養的貓貓狗狗，和其他人不同的是，彌生對牠相當放任，彷彿真的只是讓牠客居在她家。

住進第一天，她就告訴牠，有太陽的時候她會把窗戶打開，到時候牠可以爬上陽台，從在窗戶付近的大樹下去溜達。

「記得回家就好了。」那個時候，她這麼說。

她偶爾會在晚上跟牠一起出門，手裡提著些食物，四處餵食一些流浪貓狗，卻從來沒有把任何一隻帶回家。

白天上課，下午打工，回到家後餵牠吃東西，弄個作業與牠玩耍，就連放假的時候，都是靜靜地待在室內，偶爾和牠玩。

牠曾經以為，她是要牠替她排遣寂寞。

後來發現，卻不是這麼一回事。

牠逐漸習慣了，有個人，沉靜卻不容忽視的，存在在牠的生命中。

這樣靜謐的日子，很好，牠很喜歡。

然而這樣的日子，偶爾還是會被打破，只要某個人出現，就一定會被終結。

「猿田學長，我應該拒絕過了。」站在門口，卻半掩著門，拒絕的意思很明顯，但門外的男人不依不撓，急迫的聲音帶著懇求。

「拜託了，彌生，這個忙只有妳能幫！女主角只有妳能演！我心目中的女主角一直都只有妳一個。」

「學長很想紅，但我並不，抱歉。」

「那、那借我一點錢？妳知道的，為了要演出這次盛大的表演，我的錢都拿去治裝和布置舞台了，現在手頭實在有點……」

「抱歉，學長，我也沒有餘裕。」

猿田變臉了。

「妳寧願養隻畜生也不願意借我一點錢？妳不是把我當哥哥嗎？我對妳一直那麼照顧，妳這樣反咬我一口？」

牠冷冷地瞟了那男人一眼。

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說，牠沒什麼所謂，轉過身，高傲的背對著門口，下一秒，響起的聲音帶著怒氣，不若往常的綿軟，反而冰冷含刺。

「猿田。」彌生連敬稱都不加了，她平靜的嗓音風雨欲來，有種暴風雨前的平靜，「小貓咪比你聰明多了，你才是畜生。」

「北大路，妳──」

「我不許你污辱我的朋友！」

牠愕然的回過身，恰好見到平常文靜的女人一抬腳，毫不留情的往猿田的兩腳中間踹過去，動作迅雷不及掩耳，饒是冷靜如牠也愣了幾秒。

「不要說得好像我是老鼠吃你這個布袋裡面的榖糧一樣，學長。」彌生瞇起眼，「你難道就沒有接受我的照顧嗎？」

猿田疼的摀著兩腿中間，倒退數步，彌生輕鬆地冷笑了聲，把門砸在男人的臉上。

那是牠第一次，看到彌生生氣。

之後的幾天，依舊平靜……至少表面上是這樣子。

但彌生的笑容少了一點，她們出去的時候，周圍看過來的目光不善了些。

平靜的日常似乎要開始掀起波瀾，不知怎地，牠有這種感覺。

而這預感，很快地就成了真。

一如往常的夜晚，牠卻發現和她們一起出門溜達的人似乎變多了一些，平常並沒有這麼多人一起外出，牠的尾巴樹的高高地，卻被彌生安撫下來。

「沒事的。」

那樣一如往昔的笑容，有絲不安在滲透，牠低頭，拱了拱她的手。

「我會保護妳，小貓咪。」

她說。

可需要保護的對象，其實是她。

早春的寒意那般透心的涼，被逼到暗巷裡的女人衣服被絲破，倒在地上。

纖細的皮膚被粗礫的馬路給磨破，一點一點的滲著血珠，在那白皙上綴染幾點殷紅。

「不、不要！」

「喵！」

「馬的，這該死的畜牲！」

「喵、喵！」

「小貓咪－－」

夾雜著泣音拔高的聲音裡，濃濃地滿是擔心掛懷，牠無法忍受、牠實在無法忍受……！

「喵－－！」

「該死的！」被牠抓破臉的男人猛力粗暴的抬手一揮，將牠打飛出去，原本就被打了一下的身子重重地落了地，疼痛的感覺讓牠一時之間無法站穩，在馬路滾了幾圈。

牠似乎撞上了什麼。

「咦？小貓咪。」這一次喊牠小貓咪的，是一道男人的聲音，「怎麼受傷了？」

「喵……」牠氣猶若絲的低嗚，吃力地站起身，顫巍巍地、堅定地，朝著方才彌生被拖入的暗巷走去。

男人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，蹲下身，朝牠伸出手。

「不介意的話，我抱妳過去，好不好？」

第二個，把牠當成人類一樣，來照顧來對待的人。

牠跳上他的肩膀。

男人幾個大大的步伐就跨越了馬路，來到暗巷口，隱隱約約只能聽見幾聲怒吼。

聲音似乎是女聲。

「你們這些畜生！垃圾！敗類！竟敢這樣對待小貓咪，你們不得好死！」

「有空先擔心自己再擔心那隻貓吧！」

「畜生？那隻黑貓才是畜生，我們可是人！」

「人？我呸！」彌生朝著那男人臉上就吐一口口水，「人類有比較高尚嗎？圖有四肢和腦袋，作的淨是一些卑鄙齷齪下流無恥的事，你們比畜生還不如！小貓咪不是畜生，你們才是！」

「幹，妳這下賤的婊子！」男人高高的揚起手，手卻沒有辦法揮下，他詫異的一回頭，只見他的夥伴東倒西歪的抱著自己身體呻吟，而他的身後，正站著一名金色頭髮的男人……和剛才那隻黑貓！

「可以請你從這位小姐身上離開嗎？」

「喵！」

牠惡狠狠地揮爪，在男人臉上刨下幾道無法復原的傷口，男人大生的慘叫了聲，摀著臉哀嚎，說時遲那時快，金髮男人一個掃腿，便將男人遠遠地踢飛。

「喵。」

牠跳下金髮男人的肩膀，走到狼狽不堪的彌生身邊，只見彌生瞪大的藍色眸子一片茫然，牠伸出舌頭，舔了舔她的手。

「小貓咪……」她顫抖的抱住牠，大大的藍眸接連不斷地湧出淚水，一顆一顆如斷線般的珍珠墜落，「太好了，妳沒事，真的太好了……」

「喵嗚。」

牠輕輕地蹭了蹭她的臉，以表安慰。

霎時間，整個暗巷只剩下彌生低低的啜泣聲，但她沒有哭很久，很快地，她擦去淚水，摟著牠，抬起臉對著金髮男人，開口。

「那個、謝謝你，保護小貓咪。」

「不會，保護美麗的小姐們是紳士的責任。」

「你喜歡貓嗎？」

聽見彌生突兀的問話，牠一顫，抬起頭，就見到彌生寂寞中帶點哀傷的眸子。

跟初見面的那一天一樣，只是這一次，悲戚進駐了她的眼瞳。

「當然喜歡。」

「那你可以收養小貓咪嗎？」

牠感覺到彌生抱著牠的手，似乎收緊了些。

「妳願意讓這位可愛的小姐離開妳？」

「不是讓與不讓……我不能讓小貓咪跟我一樣碰到危險……」她的聲音，在顫抖。

「我不怕我自己被怎樣，但我很怕、怕小貓咪被怎樣……所、所以……」她抬起眼，「可不可以拜託你？」

「這位可愛的小姐，」金髮男人蹲了下來，「妳願意嗎？」

牠金色的眸子望向了彌生哀戚的眼，又看了看金髮男人，從彌生的懷裡跳了出來，走到金髮男人的身邊。

如果……這是她的願望……

「小貓咪。」彌生身出了一隻擦破了皮，滿是灰塵的手，「要好好保重喔。」

「喵。」

牠抬起前腳，搭上了她的手。

彌生笑了，一張清秀的俏臉又哭又笑的，反而有些奇怪。

注視著她的笑臉，牠發出一聲細細的低嗚。

好自珍重。